又消極,又進取 –《無用的日子》試讀
NPOst 編按:曾於 2008 年獲頒「嚴谷小波藝文賞」的日本知名插畫家佐野洋子,其著作《無用的日子》2013 年 12 月底在台灣出版。佐野洋子 66 歲那年因乳癌接受乳房切除手術,兩年後癌細胞轉移至大腿骨,2010 年 11 月辭世,享年 72 歲。
發現罹癌之後,佐野洋子仍然記錄下每天的生活點滴,正視生存險惡之際,卻仍以詼諧的方式表現出豁達的一面。佐野洋子解放了社會賦予老人家的期許與框架,同時卻又用她獨有的幽默感,以看破紅塵的角度積極過生活。
這本書的內容,又為當代銀髮生活面貌,增添一頁重要記錄。
文/佐野洋子
【二○○三年冬天】
╳月╳日
今天是都都子約我一起做年菜的日子。
都都子身材高大,整個人散發出活力。上次她陪我去探視失智的母親,母親問我:「這位是妳老公嗎?」都都子的母親也開始有失智的症狀,所以她順便去參觀一下養老院。有一次,我和都都子一起搭車,被我兒子的朋友看到。他後來對我兒子說:「妳老媽交男朋友了。」
我一直深信,都都子如果扮起寶塚的男角兒,一定是個大明星。
都都子腰腿都很輕盈,絕對會在約定的時間準時現身。
我想起我們約定要做金團和昆布捲,立刻跳下床。跳下床後,立刻多吞了一顆普強(solanax)。我就像是靠藥物維持動力的人偶。
都都子十點準時現身,帶了她在名古屋的婆婆每逢過年都會寄給她的鱈魚乾,還有裝在保鮮盒裡的煮小芋頭、紅燒鰹魚。
她的婆婆已經九十四歲了。
「九十四歲喔,很厲害吧。」「九十四歲啦,太厲害了。」我們相互討論著。我的母親不到八十,已經完全失智,我不願去想母親和都都子的婆婆同樣走過的二十年,但還是稍微想了一下。
我已經忘了母親最後一次做年菜是什麼時候了。
地瓜到底要蒸要煮,我家和都都子的作法不同。最後決定用煮的。
去年做金團時引起了一場大騷動。
去年,我在北輕井澤和笹子他們一起做年菜。
我覺得市面上賣的那種油油亮亮的金黃色金團看起來很俗氣,所以就沿用母親老家的傳統方法,改用煮地瓜的方式來煮。我把梔子和地瓜同煮後,正在搗泥,笹子在一旁不停地搖頭,發出「嗯,嗯」的聲音。我不理會她,她沒完沒了地搖頭,繼續「嗯」個不停。
「顏色要更黃一點才對。」當我回過神時,發現她拍打著從地瓜中挑出來的梔子,搗爛後擠出色素。
我在一旁看著,她把梔子汁倒入金團內攪拌起來。
我繼續在一旁看著,發現金團已經不是黃色,而是變成了褐色。
我還是沒有吭氣,她心滿意足地說:「嗯,這樣才對。」雖然我嘴上說了聲「是喔」,心裡卻覺得「太過火了」。
這種事無足輕重,只是對笹子來說就不是無足輕重的事了,所以我就遠離了廚房。我這個人,對太多事都覺得無所謂了,而笹子對太多事都太認真了。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。十多年前,她曾經指導我保鮮膜的大小和裁切方法,以及保鮮膜盒的蓋子要怎麼蓋。這種事根本無所謂啊!我當時似乎對她說:「我沒辦法和你一起生活。」笹子聽了很受傷,至今仍然不時提起這件事。前不久,她又指導我要怎麼擦屁股。她告訴我,使用免治馬桶時,在自動噴水之前,要先用衛生紙擦一下。
「為什麼?免治馬桶的作用,就是不需要擦屁股嗎?」「不,如果不先用衛生紙擦一下,糞便會濺到噴嘴上,清理時很費事。」「妳每次都這麼做嗎?」「當然啊,不信妳試試,清潔程度完全不一樣。」
新年過了差不多半年之後,笹子對我說:「我上次梔子加得似乎有點過頭了。」她這個人很會自我反省,也容易陷入自我厭惡。去年我離開廚房後,在廚房裡的三個女人在做菜時各持己見,好像放煙火般熱鬧不已。唯一的年輕人代代子和我則一起看著「紅白歌唱大賽」。
這時,笹子又向我們發出了指令。
「佐野和代代子負責裝盤!!」
「好。」
我和代代子是同一所美術大學的畢業生,只是年紀相差了足足有三十歲。「妳們兩個是美術學校畢業的,要放得好看一點。」雖然笹子這麼說,但美術學校可沒教我們怎麼把年菜裝盤。
外面下著大雪。
我打算在漆器便當盒中用鋁箔紙隔開不同的菜餚,笹子說:「嗯,還是用一葉蘭比較好。啊,荒井先生務農,他們家可能有。」我打電話給荒井先生,荒井先生說:「沒有,這裡的竹子也長不高,一葉蘭也長不好。」於是,我轉告笹子:「荒井先生說,這裡的一葉蘭長不好。」然後打算摺鋁箔紙,代代子卻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事。
「阿姨,白天的時候,我看到佐藤家的麻里在剪一葉蘭喔。」白天的時候,我和代代子兩個人把別人送的魚板和昨天做的昆布捲、年糕一起送去佐藤家,他們送了我們很多橘子。佐藤家在山下,離這裡足足有十八公里的路程。
「什麼?要去嗎?」「沒關係啦,用鋁箔紙將就一下。」「路途太危險了。」當時有很多人,大家都說用鋁箔紙代替就好,但笹子仍然堅持:「還是得用一葉蘭。」
我帶著代代子開車上了路。
外面下著大雪,「紅白歌唱大賽」正進入高潮,小林幸子快出場了。
代代子負責開車。「好可怕喔。」一群老太婆中唯一的年輕女子代代子嚇壞了。並不是因為大雪而嚇壞,而是被笹子的堅持嚇到了。那個除夕因為下著大雪,山路上一輛車也沒有。
「好可怕喔。」沿途四十分鐘,代代子不停地重複這句話。大雪飄來,雪花好像從擋風玻璃中心炸開一樣。「笹子阿姨是不是覺得我年紀輕輕,卻不幫忙張羅,所以才這麼兇?」「妳不必放在心上,人無完人嘛。這雪下得還真大啊。」
十點二十分,我們才終於到佐藤家。敲了敲他家的窗戶,他正在看電視。麻里衝出來開門:「發生什麼事了?」我們大步走進屋內。「發生什麼事了?」佐藤也嚇了一跳。「給我一葉蘭。」佐藤聽了,頓時笑倒在地,那樣子很像主持「新婚夫妻」的桂三枝。
「白天時把一葉蘭用光了。」佐藤說。「什麼!什麼!什麼!」「一葉蘭在這裡都長不好。雖然從東京移植過來,但愈長愈小,好像只剩下三片很小的葉子。」
佐藤衝進大雪中,我們也跟了出去。種一葉蘭的地方用紙箱圍了起來,真的只剩下三片很小的葉子。「剪下來之後,就變光禿禿了。」「那也沒辦法啊。」佐藤笑著,把僅有的三片葉子都剪了下來。
「喝杯茶再走吧。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。」麻里準備去泡茶,但代代子一直在旁催促:「阿姨,我們趕快回家吧。好可怕喔,快回家吧。」於是我們又花了四十分鐘,在紛飛的大雪中開車回去。唉,東京家裡種了很多一葉蘭,多到快發臭了。我愈想愈火大,但用一葉蘭區隔食材,果然讓漆器便當盒裡的年菜看起來更可口。
「嗯,果然得用一葉蘭才行。」笹子拍著我的肩膀,心滿意足地說。「一葉蘭果然比鋁箔紙出色多了。」我也跟著說,但那天晚上錯過了小林幸子和美川憲一的表演。
隨著時間的流逝,一葉蘭事件漸漸成為難以忘懷的風景和回憶。
如果那天用鋁箔紙湊合,代代子和我就不可能在除夕那天的大雪紛飛中,好像被派出去偵查敵情的士兵般,冒著生命危險,完成尋找一葉蘭的任務。佐藤也不可能像桂三枝一樣,笑得從椅子上滾下來。
我這輩子恐怕只要看到一葉蘭,就會想到那天雪中的山路。
說起來,孩提時代,我只對其中一年的除夕印象特別深刻。
那是晚餐的時間。除夕的餐桌上放了一些燉菜之類的菜餚,中間放了一個大竹盤,裝了很多蕎麥麵。因為我家有四個小孩。母親在廚房張羅,父親顯得煩躁。除夕這一天,大人都很心浮氣躁,小孩隨時提心吊膽。父親毫無預警地突然伸手翻掉矮桌,矮桌上的食物頓時四散。我無法想起父親翻桌的瞬間,當我回過神時,已經低頭在榻榻米上撿燉菜裡的胡蘿蔔和沙丁魚乾,但我不記得最後如何收場,也不記得那年除夕夜晚餐的情景。
只記得隔了一會兒,父親臉上露出一絲冷笑。
父親平時向來鬱鬱寡歡,但並不是會動粗的人。父親的笑臉,再沒有比那張冷笑要來得在我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。因為當年家裡沒電視,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時,沒有電視可以解悶,父親向來禁止我們幾個孩子在吃飯時閒聊,都由他一個人訓話,我們則是在凝重的氣氛中默默吃飯。那個除夕的晚餐八成是最悲慘的一餐。
那時候家境清寒,一家人住在大雜院裡,把矮桌搬到一旁,四帖半榻榻米房間就是我和弟弟睡覺的地方。
元旦的早晨醒來時,一張開眼睛,天花板立刻映入眼簾。
天花板上黏了兩、三根蕎麥麵,垂了下來。小孩子都很識趣,雖然我沒有笑出聲音,但很想捧腹大笑。
之後,每年除夕,我就會想起天花板上的蕎麥麵,忍不住想要笑出來,有時候真的捧腹大笑起來。
於是,年幼的我發現,在最悲慘的事中,必有滑稽之處。
話說回來,那兩、三根蕎麥麵到底是怎麼黏到天花板上的?
我在搗泥時,都都子突然問我:「我問妳喔,以前過年的時候,枕頭旁邊不是都會放新的內衣褲嗎?」「是啊,是啊,還會把最好的衣服摺好,放在枕頭旁邊。」「總覺得有一種迎接新年的感覺對吧。」「難道是因為一年只買這麼一次內衣褲嗎?」
於是,我們聊到以前的家庭主婦都很了不起。
過年的時候很有過年的氣氛,連空氣都是新年的空氣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,元旦變成了平淡的日子了?
我做的昆布捲很受好評。有一次,有人送我一大塊連皮的鮪魚。切下做生魚片的部分後,還剩下一些血合和零碎的鮪魚肉。於是,我就包進昆布捲裡,沒想到風味絕佳。隔年,我特地去買了一塊中鮪魚腹肉包在昆布捲裡,但是,特地去買鮪魚腹肉太奢侈了,之後我改買比較便宜的冷凍鮪魚肉。今天和都都子買了半條鰤魚,挑戰用鰤魚包在昆布捲裡。至於好不好吃,就沒辦法掛保證了。我拿出葫蘆乾,沒想到不是葫蘆乾,而是蘿蔔乾。
別把蘿蔔乾做得像葫蘆乾一樣,也不要拿出來魚目混珠。我急忙出門去買葫蘆乾。我們用葫蘆乾紮緊滑膩膩的昆布時,都都子說:
「妳小時候有沒有吃過橘子和寒天做的果凍?」
「吃過啊。那個並不好吃,但看起來好漂亮喔。」「我每次吃都覺得很開心。」一問之下,才發現我們說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。
都都子家的是把橘子挖空,把果汁和寒天水混合後,倒進橘子皮中,埋進雪地裡。隔天早上,口感好像冰沙一樣。因為都都子娘家是在北海道,所以才有辦法做這道點心,聽起來很棒。
我家的是把加了甜味的寒天水倒在鐵盤裡,再把切片的橘子放在上面,結凍後,切成四方形的小塊食用。
我們又忍不住稱讚以前的家庭主婦真了不起。
她們會運用當季的食材做出各種美食。
不管是在北海道還是靜岡,用的食材都一樣。
如果沒有和都都子一起做昆布捲,就不會想起果凍。
都都子和我都是大而化之的人,不像笹子那樣凡事一板一眼。「這樣差不多了吧。」「嗯,差不多了,差不多了。」兩個人下廚時的氣氛很詳和。
做完金團和昆布捲,分裝進保鮮盒後,我嘗了一口金團。「地瓜味會不會太重了?」「沒關係,沒關係,地瓜味的確有點重。」「沒關係,沒關係,但地瓜味真的很重。」「沒關係,沒關係,真的只吃到地瓜味。」如果世界上只有我和都都子兩個人,恐怕永遠不會進步。
都都子帶著在市場買的魚,還有做好的金團和昆布捲,搭中央線回日野去了。
都都子離開後,我驚訝地發現,小時候吃的橘子果凍帶著極度鮮豔的色彩,以不符合實際的鮮明程度,閃現在我腦海中。
比眼前的橘子更鮮明地在腦海中閃現。
這件事太可怕了。這不是恰恰證明我已經是老人了嗎?據說老人會忘記昨天吃了什麼,對幼年時代的記憶卻一清二楚。
在我養兒育女的人生顛峰時期,沒有任何事的記憶比橘子果凍更鮮明。
曾經有一年,我好像中了邪似地做了一件好像消防車般鮮紅的大衣,我回想那件大衣,記憶中也只有模糊的鮮紅色。吃橘子果凍時,把橘子挖掉後,在果凍上留下了邊緣呈鋸齒狀的凹洞,透明的果凍邊緣發光的樣子,以及果凍凝結在琺瑯盤邊緣,那個角落有一個小氣泡。
好可怕。腦細胞的芯已經露了出來,其他腦細胞恐怕已經開始滅亡了。
日本人在過年的時候不吃年糕不歡。
上次我去相田家,問他過年吃了什麼,他回答說吃了麵包和咖啡,還說他們家幾十年來,過年都不吃年菜。聽到這裡,不由地感到心裡發毛,很擔心日本的未來,甚至覺得他根本不算是日本人。話說回來,為這種事感到心裡發毛的我可能才有問題。
現在的超市在元旦也有營業,其實的確沒必要製作這些不容易變質的年菜,但我每年都堅持做年菜,並沒有特別的理由,只是覺得過年就得做年菜。
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時,我們全家在中國大連過了兩年挨餓受凍的日子。
整整兩年,沒有吃過一粒白米。當時五百圓買不到一公斤的米,卻有中國人花五百圓買一個日本小孩。
那時候,偶爾才能吃到紅色的高粱粥,也曾經吃過麥麩。之後我才知道,麥麩是麥子的外皮。我家的紙拉門(fu-su-ma)表面有好像麥麩般的褐色斑點,紙門上貼著粗紋的絹布。因為麥麩和紙拉門的發音相同,我還以為有人專門把紙門上那些斑點摳下來賣,而我父母把它買回家來煮給我們吃。那時候還吃過麥麩做的丸子,真的很可怕。
如果把木屑做成丸子狀蒸來吃,搞不好還更好吃。
曾經有一年過年,父母不知道去哪裡弄來了年糕,一家人在元旦時吃了鹹年糕湯。那是用小米做的黃色圓年糕,把鹹湯一倒進去,年糕就融化了,黏在碗底。
「怎麼會這樣?」父親問。母親回答:「我就知道。」我用筷子在碗裡攪拌了一下,年糕就融化在湯裡了。
我呼嚕呼嚕地喝著黏稠的液體。
母親說「我就知道」,她到底知道什麼?即使在這麼艱困的時候,日本人也想要吃鹹年糕湯。不是想吃,而是覺得非吃不可。
不知道母親去哪裡用什麼方式弄到了小米做的年糕,為了得到那些年糕,不知道又變賣了什麼?
那時我家有五個小孩,甚至還有嬰兒。
我很受不了。掐指一算,發現我父親在戰爭結束後,還讓我母親懷孕,實在讓人無言以對。
愈飢餓貧窮,人口愈容易增加。
這已經是人類智慧無法解決的問題。
電視上經常看到北韓或是非洲那些皮包骨、肚子卻特別大的小孩。
每次看到這種畫面,我從來不感到納悶。因為這是無可奈何的事。
也許父親是對的。在我們回國那一年,四歲的弟弟夭折,隔年,哥哥也死了。我猜想他們都是因為營養不良而死。
原本五個孩子變成了三個,他們恐怕不會因為吃飯的人口減少而鬆一口氣吧。
哥哥死後的隔年夏天,父親又讓母親生了一個孩子。
唉,生命完全超越了人類的智慧。
四歲的弟弟到死之前,從來沒有吃過一口白米飯。
都都子離開後,我打開電視,看到在賣十萬圓的鮪魚,和一萬圓的咖哩。
據說在資生堂的餐廳可以吃到一萬圓的咖哩。
我渾身不舒服。
電視上所有頻道都在播綜藝節目,還有兩個以肥胖為賣點的藝人在搞笑。我渾身不舒服。
曾經聽一位在小學當老師的朋友說過這麼一件事。
這位朋友的同事在社會課時提到,美國人因為肥胖導致壽命縮短,尤其是肥胖兒童,成為很嚴重的問題。但在非洲,因為飢餓,導致當地人的平均壽命很短,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。於是,一名學童說,就讓非洲的小孩吃美國的胖小孩。
那位老師聽了一定大驚失色。我也嚇到了,而且一直嚇到現在。真是令人聽了不舒服。這個世界太可怕了。
突然想到,我現在獨居,根本不需要做年菜,只是基於習慣而做。以後不要再做了。
青梅大道籠罩在暮色中,路上沒什麼人。路上沒什麼人這件事好像很有除夕的味道,但又好像缺了什麼。
我買了松樹、水仙和日本人稱為「萬兩金」的觀賞植物硃砂根,那些都是賣剩下的,枝葉很稀疏,價格還特別貴。看著垂頭喪氣的水仙,覺得水仙應該是我最喜歡的花。知道只剩下這麼無精打采的,突然特別想擁有滋潤飽滿的水仙。人總是渴求得不到的東西。我把包著花的紙翻了起來,發出啪答啪答的聲音。
在錄影店出租店前等紅燈時,我決定要租一大堆錄影帶回家,開開心心地過一個除夕。如今的「紅白歌唱大賽」都是一些不認識的年輕歌手,唱一些我從來沒聽過的歌。在等紅綠燈的同時,我看著錄影帶店門口,發現有很多年輕人進進出出。
那些年輕人孤獨到除夕夜只能看錄影帶嗎?他們沒有家人嗎?沒有情人嗎?真希望他們可以和情人一起看錄影帶。但是,他們的情人也應該和家人一起吃跨年麵吧。難道除夕和家庭都已經解體了嗎?我看著其他租錄影帶的人胡亂猜測,也忍不住用旁人的眼光審視自己。如果一把年紀的老太婆租了五、六卷錄影帶,在別人眼中一定顯得很悽涼,覺得我很可憐。我可不希望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。
為了虛榮,為了面子,我決定不踏進錄影帶店。因為我已經從旁觀者的角度,清楚看到自己在除夕那一天,拎著錄影帶店灰色的塑膠袋,裡面塞滿錄影帶,走過青梅街道的身影。
原來我的虛榮表現在這種地方。是喔。話說回來,如果沒有旁人,也就不存在面子或是虛榮。
雖然我曾經下定決心,一輩子都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,但沒想到他人的眼光就深藏在自己心裡。真傷腦筋。我的膽量輸給了他人的眼光,只好獨自低著頭,走在小巷內。
我一直自我期許,即使老了,走路的姿勢也要挺拔。有一天,在路上巧遇熟人,對方竟然說:「妳走路幹嘛一付神氣活現的樣子?」世人的眼光真難應付。
玄關裝飾的廉價門松在寒風中發抖。
今年吃了直久麵店的拉麵作為跨年麵,一邊看著紅白歌唱大賽。我在拉麵裡加了香菜。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愛吃香菜。小型景觀窗上放著小鏡餅(譯註:鏡餅是一種用米飯做的年糕,日本在新年時,用來祭祀神明)和水仙,很可愛嘛。紅白歌唱大賽都是一些從來沒見過的年輕歌手,所以就拿起抹布打掃起來。
我一下子看電視,一下子用抹布擦灰塵,很快把家裡打掃乾淨了。如果每天都是除夕,家裡就可以保持清潔了。睡前看了佐野真一的《笨蛋的極致──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石原慎太郎》。
本文選自《無用的日子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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