褚士瑩專欄【阿北私會所】「外勞」、「外配」是中性字眼嗎?

 

編按

NPOst 邀請資深國際 NGO 工作者褚士瑩阿北,每週六晚上隔空問診(大誤),回答關於非營利工作領域的問題。無論你是志工、NPO/NGO 工作者、捐款人、有志投身公益者,都可以來填表單問問題喔!褚阿北每週將抽出 1-3 個不等的問題來回答,現在就來舉手發問吧!

南大學東南亞系大二學生:

阿北您在演講時有個部分我感到意外,想與您交流一下。

演講當中,您提到許多關於「外配」與「外勞」的字眼,但我的理解是,當您在說這兩個詞彙時,似乎專指來自東南亞與中國這兩地的人民。

也許從字面上解釋並沒錯,但是您也提及了,有些外籍「新娘」已經都成為「老娘」了,卻還是被套上「外來」這個詞。加上社會長期將這兩個詞彙汙名化,導致說出這兩個詞,常會帶有歧視意味,否則,就不會只是把東南亞的人民歸納成外勞、外配。因此目前我們會希望稱其為移民,移工。

我相信這些你都理解,畢竟您是這麼具有國際觀的人,但是我認為在演講中,您不斷的提起這兩個詞有些不妥,似乎潛移默化的在加深大家的刻板印象,尤其您又是這麼有名的人。

也許我的觀點不一定對,但還是想與您互相交流一下,因為我認為要鬆動社會的歧視,就該從小細節的地方改起。

永遠都想得「剛剛好」的褚阿北:

想太多,或是想太少,都很不健康!

阿北主頁

謝謝你的提醒,你說的很對,魔鬼往往藏在細節中。但我不得不說,針對這件事,同學你未免想太多了!(戳太陽穴)

但是既然我被好意指正了,就來說一下身為一個長期駐點在東南亞國家的 NGO 工作者的觀點好了。

外勞跟客工、移工,外配跟新住民、移民,究竟哪個才是夠「政治正確」的字眼?

根據「臺北市立圖書館線上參考服務系統」的線上問題與解答,曾有位民眾想知道「外籍配偶」、「外籍勞工」等字眼被說成具有歧視性,究竟爭議點在哪?稱為「外籍移工」就不具有歧視性了嗎?還是應該只以「移工」稱呼?北市圖諮詢服務課的答案是這樣的:

「外籍配偶」、「外籍勞工」目前為一般性的詞彙,並不具歧視性,且為政府單位發布公告用語。另經查相關文獻,僅「外籍新娘」於在某些特定情境狀況下具歧視性,且爭議點並非在於「外籍」一詞。

我也相信,真正的區別不在字面上。

「外勞」、「外配」這兩個詞彙,就像「外師」一樣,本身是中性的,只是客觀地陳述一個身分,不會因為拿掉「外籍」或「外來」而有所區別,雖然臺大社會系藍佩嘉教授早在 2005 年一篇「種族歧視修辭學 」中,認為「外籍勞工」、「外勞」的名詞本身,因為僅指經過特許「進口」來工作的外籍「藍領工人」,因此帶有歧視與敵意的意涵,建議以「移工」( migrant workers )來稱呼。

長年來我很尊崇藍佩嘉的研究跟觀點,但她跟許多學術界人士一樣,屬於想太多的人,政治大學法律系廖元豪教授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論調,他說:「……無論稱『外籍配偶』或『外籍新娘』,都有刻板印象的歧視意味。這些遠渡重洋嫁來臺灣的女性,結婚多年或甚至已經歸化取得身分證,為何還被稱『外籍』?她們自己較喜歡的稱呼是『新移民女性』!」

為了證明不是我太不敏感,我特地問一位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歸化臺灣國籍的印尼外配,長期在屏東從事跟外勞、外配權益相關的社工師好友莉莉:

「妳真的有比較喜歡被叫做新移民女性嗎?」

「我覺得沒差啦!」莉莉毫不猶豫地回答,「 移工,移民,這些不知道誰想出來的詞ㄋㄟˋ!我自己本身從來沒感覺被歧視啊!」

但是我確實知道,莉莉並不喜歡被稱為「外籍新娘」。

「有時候菜市場賣菜的聽出我有口音,叫我『外籍新娘』,我比較不好意思而已,明明已經老了,還新娘咧!」

每次聽到有人叫她外籍新娘,莉莉都會跟對方強調說她不是「外籍新娘」,而是「外籍老娘」。(笑)

這樣聽一聽、想一想以後,我想我還是會繼續自由自在地把移工跟外勞的稱呼混著使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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語言的使用,是否應該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?這見仁見智,我知道謹慎用詞的重要性,但我們也不要忘記,當事人如果並沒有因為被稱呼為「外勞」、「外配」而被冒犯,甚至他們也是如此稱呼自己,反而是主流社會的我們,片面「決定」改叫做移工、移民比較好,會不會這是另一種出於善意的霸凌?

身在東南亞工作,我也常自稱為在海外的「臺勞」,但我並不是出於自我貶抑而這麼說的,而是覺得這個名詞很正確地形容我的身分。

明明是中性的語彙,為什麼不能用?誰說的?正確嗎?為什麼?替代的語彙真的有比較好嗎?如果「外勞」不能用,那「菲傭」不是更糟?我覺得這是一連串非常有趣的問題,說不定可以成為一篇關於認同的論文研究題目也說不定。但是我想隨便舉個例子,藍佩嘉教授在 2009 年發表的一篇 <當大學生菲傭遇見台灣新富雇主:跨國語言資本中介的階級畫界過程> 論文中,也在陳述中將「菲律賓家務移工」、「菲傭」、「菲勞」這些名詞交替混用,我應該崩潰嗎?

想太多固然惱人,但是想太少,或許更糟。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,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過有臺灣學者,基於同樣的理由,反對把在全臺灣美語補習班工作的外國老師稱作「外師」?

「外師」的薪水就硬生生比美國出生長大的「ABC」高出一大截,而 ABC 又比臺灣本土的英語老師來得高,這種同工不同酬的制度性歧視,會不會因為一律通通改稱為「老師」,就一夕之間打破階級、薪水的不公平,或是家長對於白人英語教師的迷戀?

你應該還會繼續聽到我使用「外勞」,「外配」這兩個詞,但是「大陸妹」、「426」或「黑鬼」可就完全不同了。這樣的字眼,就不是在我標準裡的中性詞彙,所以保證絕對不會出現在我的語彙中。無論何時何地、公開或是私下場合,都不會聽到我的口中冒出「大陸妹」三個字,無論是用來形容一種人,還是一種青菜。

啊啊啊啊啊!說到這裡,突然好想吃炒福山萵苣啊!(那是什麼鬼)腦波太弱的人,真的活得很辛苦啊!

褚士瑩

褚士瑩,資深 NGO 工作者阿北,年近沒有半百,打交道的公益組織超過百餘,喜歡胡搞,語不驚人死不休,從來不怕吵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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