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類與動物的距離──從歐洲到台灣的動物輔療(下)
編按
NPOst推出【社會創新:借鏡歐洲經驗】系列內容,藉由歐陸社會創新經驗的稜鏡,描繪台灣社會可以發展的永續未來。《人類與動物的距離──從歐洲到台灣的動物輔療》上下兩篇的內容,NPOst專訪台灣兒童發展協會馬匹輔助教育中心負責人張明慧、動物輔助教育講師陳佩蓉、推動歐洲創新共學共創的王瑜君博士,藉由他們的經驗,認識在歐洲行之有年的動物輔助療育,是如何能回應人類社會的需求、反映社會集體的成像,並且了解台灣進行馬匹、服務犬輔助教育的現況發展與困境。
整理/黎育如
張明慧創辦的馬匹輔助教育中心,在台灣已經運行了十年,團隊開發馬術課程,服務觸角遍及早療、社福教育等相關領域。他們也發現助人工作中,除了個案是需要協助的對象,長期在付出的助人工作者,更是一個需要被關注的對象。
然而,不同於歐洲的發展,動物輔助療育在台灣卻不能被納入醫療體系。藉由張明慧的經驗,也讓台灣有機會進一步思考,何謂人類社會中的醫療專業?大自然力量之於人類的意義又是什麼?
NPOst(以下簡稱N):兩位老師從事動物輔助療癒的工作也已有一段時間,在台灣推行的現況如何呢?有看到什麼實質的變化嗎?
張明慧(以下簡稱張):我們希望日後可以帶著一群弱勢孩子,用這個系統帶它們找到一些更可能的未來,因為在訓練馬、狗的過程他們也在療癒自己。如果可以透過這個機制自我療癒、幫助別人,又可以成為社會上更大的力量,我覺得是一個很好的轉化。
陳佩蓉(以下簡稱陳):我想要先分享一個對我來說很特別的經驗。我大學的時候當志工,接觸張老師的馬場,因為我自己本來就很喜歡狗,那時候剛好馬場養了兩隻狗。同一個時期,我們跟國中的輔導室接洽,來了兩個學生。
其中一個女生被判定有選擇性緘默症,他來的時候不講話,把自己的臉整個蓋住。一開始我們讓馬跟他一起工作,發現沒有那麼適合,後來想說用小動物試試看,我們就開始讓他跟小狗小貓工作。
那天上課的過程中他突然就講話了,他說:「你看,我會抱貓。」那次之前我們從沒聽過他講話,我們嚇了一跳。他後來國三的時候就把臉露出來,開始整理他自己,可以跟我們正常的對話,也交到朋友和找到自己目標。
助人工作者更需要支持
N:聽說過去幾年,你們花了很多時間在做助人工作者(輔導個案的社工、心理師、特教老師等等)的支持課程,你們對助人工作者的觀察是什麼?
張:助人工作者被賦予一個任務是去助人,所以他們就必須要呈現高度的同理心,穩定的情緒,非常理性的樣態。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這些事情,而且我們是人,我們會有心情不好、疲累的時候,我們會有各式各樣的狀態,也需要被支持。
馬匹可以了解你所有的事情,狗狗也是一樣,所以它們就可以支持到我們的內在。
跟動物相處時,即便是撫觸他、觸摸他,跟他相處在一起,你就會有心跳、血壓的變化。這是有論述的,其實在都市化的過程,歐洲也提出了大自然缺失症,人失去跟大自然的連結而導致了一些問題。
在助人工作者這一塊,他們長期的是付出的那一端,所以當他們被動物接納的時候,同時也成為被理解的那方。所以他們忽然之間角色被替換,得到從動物那邊來的撫慰。
藉由馬匹互動 學習自我覺察
張:當時為什麼會發現助人工作者也需要協助?因為他們帶個案來,然後我們會邀約大家一起體驗這些活動。我們發現個案們可以很輕鬆做到的事情,社工們卻常常做不到。比如說叫馬過來、牽馬走。孩子們因為內在很強烈,所以馬可以立即讀到他們的訊息,可是社工們因為長期工作,內心其實很空,所以馬常常待著不動。
N:具體而言,可以怎麼用動物輔助協助助人工作者呢?
張:第一個是讓他們帶著馬去走路,去做自我覺察。因為他們都在幫助別人,很少跟自己對話。我做過最困難的是一群工作十五年的社工,他們的內在變得非常貧乏,就是一直在付出。後來我們就會讓他們跟馬匹做刷毛,透過刷馬的毛,他們可以從馬的回饋來感受到自己對馬作的事情。
因為他們平常在做個案的時候其實非常挫敗,會感覺不管再怎麼努力個案也就是這個樣子。可是在馬的身上,你給他什麼,他會回饋給你更多。有點像馬就是他們的鏡子,他慢慢去覺察自己的狀態是什麼,我現在到底是真開心還是假開心,我可能不知道我已經很不舒服了,我可能是疲憊的,我可能已經快要失去工作的熱情了。
有的時候讓他們騎到馬背上,用馬前進的力量帶給他們更正向的動力。當他準備好前進了,跟馬一起前進,那種感覺很美好。
可是有時人的身體太痛苦了,所以馬動不了,那我們就會請人下來,重新跟他的身體建立關係,調整他身體的樣子,比如說適度的休息、放鬆、睡眠。所以還蠻多社工是一年會回來一趟,看看他這一年把自己調整的怎麼樣。
台灣窄化的醫療
N:如果動物輔助治療真的能帶來改變,要在台灣系統化的發展,會遇到什麼困境?
張:台灣的醫療比較狹窄,在醫療院所處理的事情才是治療。可是在歐洲所謂的自然療法或者是順勢療法,或者各種不同的有系統的治療方式是並列的。他們其實把照顧自己變成一種生活,可是在台灣就變成是一種醫療。
整個醫療系統是非常排斥這件事情,是我們現在遇到最大的困難。當時我們在成立國際馬匹輔助教育與治療協會的時候,希望我們把「治療」這兩個字拿掉。我就跟衛福部討論說,這樣我們和國際上接軌會有困難,他們就說英文用原來的是沒問題的,但中文就是不能出現「治療」這兩個字。我們後來沒有成立這個協會,因為覺得太困難了。
台灣的醫療講究便宜方便,利益最高。可是怕麻煩這件事情反而剝奪了生活,以及成為一個人的樣態,所以我們即便去了醫院都沒辦法得到改善。像精神的藥物,隨著病情變化就一直加藥減藥,並沒有辦法過所謂開心的生活。
但佩蓉可以跟你講一隻狗可以帶來什麼樣的變化,不需要藥物他可以改變他的人生。這樣的方式沒有比較好嗎?我們的醫療系統有它的堅持,但開藥不能解決任何問題。像一些孩子他們身體上的障礙,透過騎馬會得到非常好的幫助,聽起來成本很高,可是他會好。
人類要學習謙虛
張:所以我覺得我們在歐洲學到的事情是人要更謙虛一點,我們其實要仰賴大自然的力量,仰賴動物們的力量,然後幫人創造更好的生活,而不是人就是最聰明的、最有能力的。
我們的另一個使命也是讓大家更了解動物,以及如何和他們相處。像我們有一次培訓寄養家庭時,有個大學老師說她很不喜歡動物,但那天上完課之後就發現她跟動物的連結超級好,她當然也就愛上了動物。
你可以看到一個好像很嚴肅的大學老師,變成很開心會像孩子一樣地笑,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,看見你真的找到了你自己,然後享受你跟你自己在一起時的那種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