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ONYA 專欄【索瑪花開】上學，真的是孩子唯一的希望？

作者按：

一個香港女生，NPO i-Action 創辦人，一個與世隔絕的漢生病康復村。每隔週四，希望你們都會喜歡涼山的故事和照片，一切都是他們最真實的生活、是我和他們最真實的走近。

「1、2、3、4、5……不對！怎麼少了人？」

站在教室外，不論我數了多少遍，六年級女生的人數還是少了 2 個。

「日後和子後這個月都沒有來上學，老師和我們都去勸過，但也沒有用。」下課後學生紛紛圍過來跟我說。

輟學，我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，終究還是發生了。

前往子後家的路上，遠遠我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一旁。下午時分，勤勞的她已把農務做好。由於媽媽懷上了第 4 個孩子，作為家中的長女，家裡的重擔自然落在她身上。

關於輟學，她沒有很抗拒的和我提起：「我被爸爸狠狠罵了一頓！」然而，她還是堅持不想讀下去。

「我喜歡數學，但語文一直學不好，那些字很難，我怎麼也記不住。」

「如果我的語文好，我就想繼續讀書。」

望著她，原本勸說的話我暫時全吞回去，腦海裡清晰浮現第一次看見她流淚的那天。

那年 10 月，是我第一次認識子後。當時六年級的學生只有 10 個，她是其中一個。和一般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學生不同，每次問她問題，她幾乎都回答不來，不論你反覆說了多少遍，她還是那個似懂非懂的眼神。如果一個班裡總有些學生不太顯眼，在這裡，大概就是子後。

站在老師的角度，子後這個學生不算聰明，卻又不太用功，讓我經常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。但也因此，我不斷說服自己要一視同仁，不能輕易放棄任何一個書念不好的學生。於是，我開始下課後到她家裡陪她一起做功課。

子後的家裡沒有桌子，她就坐在地上，用椅子當桌子。那天，我讓她嘗試做當天的數學作業，卻發現她根本一題也做不來。退一步，我要她先把九九乘法表抄 2 遍。由於許多六年級學生的數學程度都實在太差，我已經連續一週讓他們背誦乘法表。不少學生還是有一定程度的進度，但子後卻一直都背不來。

「你記得我在課堂上跟你們怎麼說嗎？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做，就先把乘法表抄 2 遍！」

看著子後那一臉茫然的樣子，當下我有點急，語氣就重了。這時候，剛好她一年級的妹妹拿出功課問我，我就開始指導妹妹。可不消一會，一回頭，卻發現子後不見了！

當時，村裡還沒有通電，入夜後房間裡是一片漆黑。「姐姐在這裡！」妹妹說。我發現床角有一依稀的光源，子後捲縮在那裡。她開著手電筒，使勁把作業上的乘法表擦掉。起初她不讓自己哭出聲音，直到被我發現後，一下子她就有點崩潰，哭得全身都在抖動，淚珠把作業本全沾溼了。

「對不起，是老師不好，語氣重了。」、「我們不要再做了，好不好？」我摟著她，不停安慰，但她只是拚命搖頭。

「是我笨，是我笨，怎麼也做不好。」

其他孩子見狀也圍了過來，有的幫忙拿手電筒、有的幫忙找個好一點的橡皮擦、有的就在湊熱鬧。反正，就在一輪手忙腳亂後，子後終於不哭了。

其實我也忘了後來是怎樣結束的，當下我也有點茫然。她的眼淚是如此緊緊揪著我的心。漆黑中，我反覆思索到底九九乘法表對大山裡的孩子是什麼意義，被乘法表奪走的笑容又是否值得？

大概，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，我常在想──到底什麼才是大山真正的希望？

子後接受了六年教育，她學會了說普通話、會看書、會寫字，雖然沒有大家眼中的學有所成，但至少已經比父母一輩進步多了。今天，她冒著被爸爸打的結果也要明確告訴我們，她就是不想讀中學、想留在村裡。這事情告訴我們什麼？對子後而言，如果簡單樸素的農村生活能讓她快樂，讀書卻會給她壓力，為什麼我們還非得要她走出去？輟學，是否也是另一種希望？另一條出路？

「知識就是力量」是我們總掛在嘴邊的信念，尤其在落後的地方，教育總是大家不遺餘力的目標。然而，教育之所以重要，並不是說就要一套制式的方式，複製黏貼到每一個地方。英文？乘法表？詩詞歌賦？對一些孩子來說，這些都是奢侈品，他們需要學習的，可能是更實際、可以讓他們生存下去的知識。

誰說小學畢業後一定要上中學、大學？我們的社會不需要更多更多的大學生。透過教育，我們希望的是讓他們有多一個選擇，去過他們覺得快樂的生活。

教育，依然很重要。只是，假如今天再有孩子跟我說想輟學，我不會一味勸說讓他升學，而是會多去聆聽孩子的想法。我們在這裡，不過是為了給他們更多不同的選擇，但終究，他們的人生還是要自己負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