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onya 專欄【索瑪花開】讓難民告訴你,他們究竟需要什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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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按:

一個香港女生,NPO i-Action 創辦人,一個與世隔絕的漢生病康復村。每隔週四,希望你們都會喜歡涼山的故事和照片,一切都是他們最真實的生活、是我和他們最真實的走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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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民,一個讓各國都頭痛的議題──是否需要接收、要投放多少資源、該賦予他們多少自由與權利?提供人道援助時,除了基本生活所需,是否還要有完善的社會保障、醫療制度、教育及就業機會?還有呢?

「我不希望大家總以難民身分看待我。」

「我覺得自己就是伊朗人,為什麼我要拿阿富汗護照?」

「我在伊朗生活了 30 多年,最熟悉的都在這裡,而不是阿富汗。」

這次前往伊朗,在一次攝影師的聚會上,這群在伊朗土生土長的阿富汗難民攝影師,都不約而同告訴我,對他們而言,最重要的都不是這些表象就能滿足到的東西、不是一張身分證、一個能自由出境的護照,或一次單純的去留決定,而是來自於個人和國家的身分認同,他們都在尋找一個答案──

我是誰?家在哪?

然而,這些內心的呼喊,卻彷彿一直被社會或世界所忽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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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富汗難民在伊朗的居所

伊朗,這個收容了最多阿富汗難民的國家,目前有接近 500 萬的阿富汗難民,占其總人口近 7%。當中,有合法停留文件(documented)的大概只有 30%,其餘大部分也是非法停留(undocumented)。在這裡的難民,最大的自由就是不用被關在集中管理的難民營裡,算可以在自己所屬的城市裡「自由」生活。

然而,卻也不代表他們就能真正融入伊朗社會。儘管阿富汗與伊朗同為穆斯林,文化歷史也有許多相似的地方,語言也能相通,但在伊朗的阿富汗難民卻還是無可避免被伊朗社會邊緣化、排斥和歧視。

「我也說不出為什麼伊朗人不喜歡難民,但就是不會覺得他們是我們的一分子,希望他們回去阿富汗。」一個伊朗朋友跟我說。

當一個社會不願意接受外來者時,外來者也會減低要融入社會的心態,例如採取消極的對抗方式──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,建立屬於自己的社區。

以伊朗東部的城市 Mashhad 為例,這裡有一個地方被他們稱之為「阿富汗城」,其中 70% 的居民都是阿富汗人,大半都是難民。這個地方,就在城市的邊緣,算是貧困地區,當地的伊朗人一般很少會踏足。我問過該城市的伊朗朋友們,沒有一個曾經到訪過,甚至從不知道。

同一個城市裡,外面的人不願進去,裡面的人也在守著自己的舒適區,雙方就更不願意接觸與磨合。久而久之,矛盾日深,惡性循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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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富汗城

相較於第一代阿富汗難民,或是自己選擇要逃到伊朗的人,那些在伊朗土生土長的阿富汗難民,所面對的身分認同困惑更為嚴重。

他們出生在伊朗,從小就在這個國家生活、成長,縱然自由有所禁制,這裡也還是有著他們最熟悉的一切。伊朗人?不,他們也沒有伊朗護照,也沒有與伊朗人一樣的福利與權利。從父母口中,他們自小被告知自己是阿富汗人,體內流著阿富汗的血。只是,有別於上一代,他們對於阿富汗沒有實際上的接觸和感情,所謂的身分認同就只存在於認知層面。

「對於阿富汗,過去我都一無所知,直到 20 多歲第一次回去。我很矛盾,在那裡我沒有熟悉的朋友、親人,但大家都告訴我,那裡才是我的家,而不是伊朗。事實上,我也的確沒有伊朗護照。」一名阿富汗攝影師跟我說。

留在伊朗,他們只能被困在一個城市裡,遊走在社會的邊緣;回阿富汗,是能獲得自由,但一切又是那樣陌生,就連個人安全也缺乏保障。也就在猶豫去留的掙扎中,歐洲成了他們嚮往的地方。

他們告訴我,身邊有很多阿富汗難民都是以潛逃到歐洲為目標,哪怕要附上昂貴的費用,而且沒有百分百的成功率,也要一試。「反正哪裡都不是家,還不如到一個新的地方去。」我所認識的一位難民朋友,一家人就曾在潛逃歐洲的路上,在伊朗的邊境被截獲,最後被遣返阿富汗,之後又潛逃回伊朗。「在阿富汗什麼都沒有,工作也找不到,還不如回來。」他說,至少在伊朗還能打黑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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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富汗城

多年來,伊朗政府一直致力遣返阿富汗難民回國;一方面又睜一眼閉一眼,讓非法停留(undocumented)的難民留在伊朗,作為廉價勞工。同時,又招募阿富汗難民赴敘利亞參與戰役,以提供月薪和居住許可作為交換條件。

無可否認,伊朗政府是在利用阿富汗難民。然而,對於阿富汗難民而言,這未嘗不是一個可以暫且喘息的狹縫,給予他們空間去尋找和確認自己的定位。

聚會中,我所認識的這群攝影師,他們都沒有以「受援者」的形態出現,也表示自己並不需要幫助或同情,而是希望可以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,也讓大家能更平等地去看待他們。「留在伊朗、回阿富汗、還是到歐洲,我還沒決定,我還在問自己是誰。」與他們接觸以後,我更能感受到他們內心的矛盾。

沒有一個個體能獨存於社會以外,每個人都在找尋一個身分、一個屬於自己與社會的關係,難民亦然。遺返或潛逃的背後,不僅僅是去哪個國家生活、拿哪個國家護照這麼簡單,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身分認同。而這樣的認同,在自身的渴望以外,也必須由社會來確認。在基本需求之外,他們需要的是社會給予精神層面的支持,祈求自己內心所需能被看到。

阿富難難民攝影師們在聚會上的合影

阿富難難民攝影師們在聚會上的合影

作者介紹

Sonya

80 後,香港人。從記者、公關,輾轉跳進了 NGO,負責災害管理工作。曾赴前線災區,亦曾派駐四川工作 2 年,專責汶川地震重建項目。後因心繫涼山,辭職成立自己的 NPO「i-Action」,從此與涼山和「痲瘋村」建立深厚感情,更把自己視為半個涼山人。需要養家,唯邊經營 NPO,邊打工賺錢。曾「兼職」空姐,甫又轉為自由攝影師。喜歡文字,喜歡攝影,喜歡以不同身分看世界,用照片說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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