褚士瑩專欄【阿北私會所】NGO 與世界教會我的那些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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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按

NPOst 邀請資深國際 NGO 工作者褚士瑩阿北,每週六晚上隔空問診(大誤),回答關於非營利工作領域的問題。無論你是志工、NPO/NGO 工作者、捐款人、有志投身公益者,都可以來填表單問問題喔!褚阿北每週將抽出 1-3 個不等的問題來回答,現在就來舉手發問吧!

好奇 NGO 工作的忠實讀者:

你從事 NGO 工作快 20 年了,可否談談這整段歷程帶給你最大的改變及收穫?最近有什麼想法嗎?是否有任何讓你感動或快樂的事?

念念不忘,必有廻響的褚阿北:

拒絕做個泰山,永遠心懷感謝,謙卑認識這個世界,才能變成更好的人。

阿北主頁

在從事國際 NGO 工作的這十多年來,我時時提醒自己,我的角色不是「拯救水深火熱的可憐人」,而是透過這個寶貴的過程,向世界學習那些我原先不懂、也從來沒有機會接觸的事物。我才是整個經驗中最大的受益人。

曾經獲得 1986 年諾貝爾文學獎、也是第一位獲得此項殊榮的非洲人,奈及利亞籍的詩人、劇作家索應卡(Wole Soyinka),曾發表過一個「新泰山主義」理論,我覺得很發人省思。

索應卡在奈及利亞跟英國受教育,如今在奈及利亞進行政治改革,也致力於倫敦皇家劇院的藝術工作,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進出。他的觀察很有意思──

我們一般所熟知的世界觀,其實無非是一個西方男性的世界觀點。西方男性到非洲,就是一個進入蠻荒的「泰山」,而其旅行故事,往往就是一個馴服百獸的故事。

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奈吉利亞劇作家索應卡

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奈及利亞劇作家索應卡

我的英國朋友強尼派駐到非洲的辛巴威從事農業時,雖然管理上千個當地員工,但他的朋友和社交圈全都是其他外派的白種人,要不是住在庭院深深的豪宅裡當外交官,就是開著豪華賓士車到農村去,下車「指導」一下當地農民如何「墾荒」的聯合國官員,來來去去跟當地社會沒有任何連結。這些人無論男女,當然就是另一種闖進叢林的「泰山」。

當我在臉書上,看到第一次去緬甸旅行的臺灣朋友,得意形容自己進入「蠻荒」,配合的照片是矗立 2000 年的浦甘佛塔群遺址,也是聯合國認定的世界文化遺產,我覺得很吃驚。這個我工作、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,有著幾千年深厚優雅文化傳承的地方,雖然物質並不富裕,但我從來沒想過,竟然可以被另一個人用「蠻荒」兩個字形容。

他顯然也把自己當成了泰山。

另一位朋友,非常憤怒地將網路討論區的截圖寄給我,裡面的內容是幾個雇用外勞的臺灣雇主在討論如何「馴服」外勞,讓他們乖乖去做合約上沒有的額外工作,並且一律用極為污衊的「牠」作為指稱外勞的代名詞。

外勞的存在,似乎帶給少數外勞雇主成為百獸之王的錯覺。這些人不用出國,也成了泰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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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並不覺得這些「泰山」是壞人。我覺得真正的問題,出在他們沒有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,所以容易用別人的處境作為「相對座標」來定義自己。

我有一位在 NGO 領域的好友,前陣子參加一個關於照顧銀髮族的國際會議,聽到來自哥本哈根的專業工作者麗莎‧巴賽特(Lisa Bassette),以一個芬蘭人的經驗,分享如何訓練新移民成為無國界照護人才的體悟,她的話讓我印象深刻──

「我們必須把新移民訓練成有獨立判斷能力的人,並且能與案主順利進行口語溝通。這點很重要,因為,既然彼此都占用了對方一部分生命,怎麼可以無法直接溝通呢?

她還進一步解釋:「因為照護員這個角色很容易流於聽命行事,因此培養他們具備專業判斷力,當她們的意見與雇主相左時,才有足夠的能力堅持自己該做的事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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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方面,丹麥政府則認為,使用別國的青壯人力是自私、不應該的,因為對方的國家也需要年輕人才能順利發展,所以丹麥政府僅聚焦在已經取得丹麥身分、並且有就業困難的新移民身上,透過老人照護課程,讓新移民學習丹麥的語言與生活方式。丹麥社會相信,這些外來的照護員不會永遠留在社會底層,而可以透過這個起點,勾勒出一條明確的職業生涯,一步步向上發展。

北歐對於這些問題的思考,顯然已經脫離了「叢林泰山」的階段。一個家有長照病人的家庭,不只會思考作為家屬的生命價值,也為專業照顧者的生命認真考量,如此,病人、家屬、外籍看護工三者之間彼此占用、相互依存的生命共同體,才能順利走完這段需要彼此陪伴的路。

陪伴其實就像旅行,我們去旅行,其實沒有征服世界、也從來沒有改變世界,但是旅行的過程中,世界卻改變了我們,同時教我們如何變成更好的人。

在 NGO 工作中,面對每一個弱勢者,我都會在心裡默默感謝:

「謝謝每一個在工作領域、在生命旅行中讓我遇見的你,謝謝允許我占用你一部分的生命,否則我無法用我現在的角度來看世界,也無法知道我所知道的這些事。

作者介紹

褚士瑩

褚士瑩,資深 NGO 工作者阿北,年近沒有半百,打交道的公益組織超過百餘,喜歡胡搞,語不驚人死不休,從來不怕吵架。